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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歉其实很困难
- 登载于 时评/专栏
茶座
⊙张曼娟
日本女作家井上理津子用自己的生命经验写下《送走父母》一书，记录下原本健康开朗的母亲，不慎被热油烫伤送医住院，竟然因为血栓突然脑死，而后过世的经历。一切都发生得太仓促，令人措手不及，然而，在母亲弥留之际，她的身边环绕着十二位亲人，坐在病床前，一个个轮流上前，靠近母亲耳边，流着泪轻声对她说话，说的当然是“谢谢”和“对不起”。也许有人会觉得理津子母亲的猝逝是一种不幸，我却觉得没有经历太多病苦折腾，又能有自己关爱在意的亲人们随侍在侧，其实也是一种圆满。
人生到最后，剩下的也不过就是道谢与道歉了吧。然而，道谢比起道歉要容易得多。
有个朋友的母亲多年来一直照顾着公婆，虽然和婆婆关系不佳，公公脾气又很差，然而丈夫去国外开工厂已经快二十年了，在家照顾老的，养育小的，都是这位母亲的事。祖母罹患失智症后，请了外籍看护，父亲觉得母亲不用日夜操劳，应该没有问题，却忽略长期的心理压力，让母亲得了忧郁症，承受不了压力，自杀未遂，家人们才真正意识到事态严重了。父亲特地从赶回来，与母亲和三个孩子开家庭会议。
双方都可能受了伤
孩子们都真诚的对母亲表示感谢，也对母亲承受这么多辛苦和压力表示抱歉，他们都说今后会花更多时间陪伴母亲，分担照顾之责。父亲却一直没有说话。朋友忍不住催促父亲：“爸，你有什么话想说吗？你想跟妈妈说什么？”父亲挣扎许久，终于说出：“老婆，谢谢你这么辛苦。”母亲的泪倏地流下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，却听见父亲接着说：“真是对不起。如果可以重来的话，我希望我们没有相遇，没有结婚，那就好了。”孩子们都吓了一跳，这是对相遇和婚姻感到后悔吗？把母亲的付出、隐忍和任劳任怨一笔勾销吗？大家立刻出声阻止：“爸！你在说什么啊？”“爸！你怎么说这种话？”但已经来不及了，母亲大崩溃，再度送医。
道谢的人心中被感恩充满，自然水到渠成；道歉是因为发生了伤害，而双方可能都受了伤，千回百转的复杂情绪，使道歉变得困难重重。